国际刊号:ISSN1008-4037    国内刊号:CN50-1004/D

2022年8期

许我一阶登天梯

  很多城市或东西而分,或南北而分,甚至有内外之分,却很少有像重庆这样,将一座城市上下而分。

  重庆的上半城和下半城并不是独立的两个板块,也不是人为的行政划分,而是因自然地理高差而形成。连接上半城和下半城的通道,以百数计,最具代表性的当属穿过凯旋门的云梯街。

  重庆的城门很多,有“九开八闭十七门”一说,可凯旋门并不在其中。从名字来看,它和传统的“德胜门”之类命名还有些许不同——凯旋门因抗战而建并命名,不是真正的城门,深藏在道路下方。

  凯旋门建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抗战时期,是一座因修建公路(凯旋路)而搭建的旱拱桥,外形像城门洞。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凯旋路电梯未建,穿门而过的云梯街连接了下半城的储奇门和上半城的较场口,两处皆是繁华之所在。

  随着近几年重庆城市旅游的兴起,凯旋路电梯以“重庆最古老的电梯”和“中国第一部城市客运电梯”之名火出圈,而旁边的凯旋门仍少人问津,更别提那条笔直的云梯街了。

  沿江而视,整个重庆极像是一座用梯坎搭建而成。梯坎是重庆的标配,也玩足了花样:巫山有神女大道,云阳有万步梯,万州之前是以和平广场大梯子和鸽子沟梯道相互接力来完成了上下半城的联结——现在下半城沉入水底,号称“西南第一梯”的大梯子也淹到了顶,老乡们竟然异地又建了一条望江大梯子,而且整出了五颜六色的夜间景观。随之,巫山也在神女大道上整起了《三峡之光》情景夜游灯饰工程,云阳在“万里长江第一梯”上玩得更炫,不仅有人爬梯的比赛,还有摩托车和汽车爬梯的比赛。

  与这些“彪悍”的大梯子相比,云梯街就像这座城市中的万千黄葛树一般,不张扬,却又融入到了整座城市的血脉中,哪怕所有人都选择了旁边的凯旋路电梯,它也从未退隐,仍然承载着偶然的通行功能——电梯停运的夜晚,我从解放西路66号报社大院下夜班,或三两好友,或独自一人,沿着云梯街拾级而上,到达较场口繁华地段再乘公交或打车回家。

  那时的时光就像云梯街的石阶,一步步爬得很辛苦,却也爬得很开心,因为每一步石阶都在拼尽全力托举你。

  走了这么多年,遗憾的是,我没有留意过它的名字。我们口中能说得出来的地名,要么是它下端的复旦中学,要么是它上端的骨科医院,偏偏没人想到它也是有名字的,而且有着现实与浪漫交融的名字——云梯街,这个八十年前修建时,就赐予给它的名字。

  我知道这个名字,缘于几天前的一次邂逅。我离开报社近二十年了,也就很少再走到解放西路。那一天是因为邻近的白象街整修一新,受西泠书房之邀前去参观,回程突然心血来潮想再去坐一次凯旋路电梯,就把自己想象成游客,在朋友圈发发“照骗”。

  走到复旦中学门口才发现,这里已变得很陌生,我真的像一个游客在惊叹,整个外墙翻新成了青砖风格。更令人吃惊的是,云梯街也变了样,像一条刚刚修建的街,原来那些泛着黄泛着青泛着褐、有着凹凸和裂纹的石梯,都换成了规整的混凝土石阶,棱角分明,原有的青石条栏杆也都换成了新崭崭的条石,仿佛尚能闻到石匠凿过条石留下的石碴子味。不知是不是借了复旦中学数学老师的尺子,梯步修得溜溜直。

  街边新立了一块牌子,对云梯街作了介绍,标示了“重庆十大神级梯坎”这一称谓,还标示出《愈炸愈强》的照片拍摄于此。这张照片是战时重庆作为不屈之城的重要见证——还是给我们保留了文化气息。

  有些习惯,装是装不出来的。一见梯坎,真正的重庆人立刻就会现出“原形”,从小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人膝盖发痒。我信步而上,惊住了旁边的真游客。几个女生用刚刚学会的重庆称呼问我:“老师,你们重庆人这么喜欢爬楼梯?不觉得累吗?”

  听见有人喊我老师,我便故作深沉想了半天,答:“爬楼梯时,你得抬头往上面看噻,不要只看梯子,再多抬一点角度,就能仰望天空,这样就不觉得累了噻。” (作者 陈泰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