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和驿站一样,意味着远行、意味着牵挂。不同之处是,驿站是缓上一口气,不让脚步太匆忙;渡口是任时光如水缓缓流淌,只能目送、只留相思。
如果渡口与季节或时间进行了勾连,那离愁别绪又会再添几分。
“故时渡口寒,相送秋霜了”,好一幅凛清秋凉的图画。
古巴渝十二景中颇为有名的是黄葛晚渡。灞桥旁尚可有柳枝可折,一个渡口有一两棵黄葛树,浓密的树荫下摆有茶摊,有何不可呢?偏偏是傍晚时分,渡江不是远行,而是归家,看城里的灯火映在江面。
“最好烟雨海棠生,黄葛晚渡一江灯”,这不是凉,而是心头一暖。
黄葛渡码头位于长江南岸,在现今的石板坡长江大桥南桥头下南滨路江边,与南纪门码头隔江相望。有人考证,早在宋朝时,这里就有木船摆渡过江,当时的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府余玠曾留下一首《黄葛晚渡》:“龙门东去水和天,待渡行人暂息肩。自是晚来归兴急,江头争上夕阳船。”
清乾隆年间,巴县知县王尔鉴写到了黄葛渡的得名与景致:“南纪门外大江对岸南城坪有黄葛古树,偃盖渡旁。江横大洲曰珊瑚坝。舟子曲折行乃达彼岸。雨余月际。遥睇江烟苍茫闻。舴艋往来,飘如一夜,亦佳趣也。”
此情此景,确实很符合名人雅士之趣,故在重庆的文学史上以“黄葛晚渡”为题,留下了不少的诗篇。
黄葛渡承载了长江南北两岸的交通,但众所周知,渝中半岛是由两江环绕,横渡嘉陵江的必然也会有渡口。而莺花渡之名,从字面上看清雅脱俗,与重庆众多直白的地名有所不同,很有点江南水乡的韵味。
莺花渡位于嘉陵江北岸,位置大致在今天的金沙打铁街至刘家台一带,历史记载可追溯到明朝。
莺花渡口有一块碛坝,就是浅水中的沙洲。每年春末到秋初的涨水季节,这块碛坝就被淹没于水下,秋末到第二年仲春枯水期又露出水面。碛坝露出来时,长满了花草,各种鸟儿飞行其间,文人墨客喜欢到碛坝上饮酒斗诗,颇多情趣。
王尔鉴在长江岸边叹晚,又在嘉陵江畔咏春:“春日渡莺花,花香逐浪奢……”意思是春天到莺花渡坐渡船,那里的花香如波浪一般扑鼻而来。
随着城市的变迁,不仅黄葛渡不再有舟载归人,莺花渡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也被淹没在了历史的烟云中。抗战时期,重庆大量修建公路,珊瑚坝成了机场,毗邻莺花渡的刘家台也修建了车渡,莺花渡逐步被取代。而同一时期,重庆的另一个地方则因渡口而兴,成了新的城市。
大渡口原名北渡口,清光绪年间,有地方士绅在长江北岸马桑溪设义渡,此地因江宽水缓、过江人众,渡口规模为沿江数十里之首,故被人称作“大渡口”。
1938年,汉阳铁厂铁血西迁,中国实业史上的“敦刻尔克”就以这个渡口为终点,一座新的钢铁之城建立起来,钢铁产量一度占到抗战大后方钢铁总量的90%,可以说中国抗战的枪炮几乎都由这里制造。从此,这块土地就和中国的重工业建设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1965年此地设区,即以“大渡口”为名。此渡口无船,但产出的钢、造出的船,却能行遍世界所有的港口。
同样在1965年,“三线建设”发力,另一座钢铁之城在川滇结合部奠基,这里的金沙江畔也有一个渡口。只不过,这个渡口旁边没有婀娜的柳枝、没有黄葛树根的龙虬,只有一棵木棉树,树枝巍峨、花朵绽放似火。
木棉是英雄之花,又名攀枝花。为便于保密,攀枝花特区也就以木棉树所在的渡而改名为“渡口市”。而中央最初决定,攀枝花钢铁厂的生产准备工作由武钢和重钢承包,从武钢、重钢等单位调入干部和工人近3000人。
就这样,很多重庆人就从这一个钢铁厂到了另一个钢铁厂,从这一个“渡口”到了另一个“渡口”,安家、生根,发了新芽。
金沙江里的水也是长江水,终会奔流而下。
我读大学的时候,有很多同学来自于攀枝花和西昌等新兴城市,每到周末,他们会回大渡口看姑妈、看舅舅,吃得美滋滋再返校,让其他家不在本地的同学羡慕不已。
放假,他们买了火车票邀约一路,一路欢声笑语,把回攀枝花当成了旅游,仿佛重庆才是他们终会回来的家。
时光又过了20多年,那些同学中,有的留在了重庆,有的回到了家乡。回到家乡的同学又频繁地回到重庆——因为他们的父母退休了,又回来了。
渡口,本就是来来往往,千年未变。
君看渡口淘沙处,渡却人间多少人。(陈泰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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